当前，中国寿险业正面临低利率环境的深度考验。利差损压力、久期缺口、资本消耗，这些相互交织的挑战，正将行业推入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生存测试。要从这场关乎生死的大考中突围，不仅需要本土智慧，更亟需成熟市场的百年实践提供镜鉴。
 
近日，安顾中国与普华永道合作发布的《低利率环境下，寿险公司资产负债管理思路：全生命周期重塑资产负债多维管理体系》白皮书（以下简称“《白皮书》”），恰好提供了这样的参照系。作为在欧洲成熟市场穿越多个完整利率周期的百年保险集团，安顾集团积累了深厚的资产负债管理实践经验。深耕中国市场二十年的经历，也使其对本土行业的痛点与转型需求有着切身体会。《白皮书》所提出的全生命周期重塑资产负债多维管理体系，为正处于深度转型中的中国寿险业，提供了既具战略视野、又富实践价值的破局之道。
 

从周期波动到生死命题：利率风险成为寿险业跨越周期经营核心必答题

 
寿险业的经营逻辑，从诞生之初就深深烙印着“跨越周期”的基因。与其他金融业态不同，寿险保单的存续期往往以数十年计，一张终身寿险，可能伴随被保险人走过百年人生。这种超长期属性决定了寿险公司不能追求短期利润的起伏，而必须以“百年老店”的心态，在经济周期、利率波动、人口结构变化等多重变量中寻求长期平衡。
 
利率风险，正是贯穿这一长期经营过程的核心变量。全球成熟市场的经历早已印证，利率波动是行业必须面对的共同课题。据《白皮书》梳理，上世纪90年代以来，欧洲主要市场10年期国债收益率从8%左右跌至历史谷底，德国甚至出现负利率；美国利率历经多轮起伏，2020-2021年触及低谷后逐步回升；日本则在“失去的二十年”中深陷低利率泥潭，10年期国债收益率长期徘徊在低位。这些市场的经历印证了：利率风险并非单一方向的下行风险，而是双向波动的周期性风险，其对寿险业的冲击是根本性的。 

对中国寿险业而言，利率冲击尤为剧烈。过去数十年，行业在经济高速增长与利率相对稳定的环境中，形成了“重保费规模、轻风险管控”的粗放模式，资产与负债管理长期处于“两张皮”状态。
 
如今，长期低利率已从“周期考题”演变为“时代大考”：2025年9月10年期国债收益率降至1.8%，较2020年大幅下行140个基点；存量保单中，大量2019年前4.025%预定利率、2023年前3.5%定价的产品，面临资产端收益下行与负债端成本刚性的尖锐对立，利差损风险持续累积。
 
更严峻的是，中国寿险业从未经历完整的利率周期考验，既缺乏应对长期低利率的成熟经验，也对利率反转可能带来的再投资风险、估值波动风险准备不足。在这样的生死关口，如何借鉴成熟市场用血泪换来的实践智慧，将其与中国本土实际深度结合，已成为整个行业无法回避的生存命题。
 

全球市场“三维路径”应对低利率：负债端降刚性、资产端提韧性、监管端强适配

 
近年来，低利率对寿险业的冲击已从表层的收益波动，深入到利差损暴露与资本持续消耗的核心层面。对于依赖利差收益为主要利润来源的寿险行业而言，利率下行直接导致资产端收益难以覆盖负债端的刚性成本，存量高预定利率保单的利差损风险逐步显性化，而资产负债错配引发的估值波动，又进一步加剧了保险公司的资本消耗压力。在这样的行业背景下，资产负债管理不再是寿险公司内部的专业技术环节，而是上升为决定企业能否穿越利率周期的核心竞争力。
 
上世纪90年代以来，欧美亚洲等成熟寿险市场相继步入长期利率下行周期，也在此过程中积累了应对低利率环境的丰富实践经验。经过数十年的探索，逐步形成了“负债端降刚性、资产端提韧性、监管端强适配”的三大核心路径，这些经验也为处于转型关键期的中国寿险业提供了重要的参考。 

在负债端，成熟市场的核心动作始终围绕“降低刚兑、风险共担”展开。《白皮书》统计，德国将寿险最高定价利率从2000年的3.25%逐步降至2022年的0.25%，日本则把新产品预定利率从80年代的6%下调至90年代末的2%以下，利率下调背后，是对寿险经营逻辑的根本调整——通过降低新增负债的刚性成本，从源头上缓解利差损压力。与此同时，德国缩短递延年金保证期、英国推广投连险，这些产品结构的优化动作，让保险公司与保单持有人共同承担部分利率风险，构建起“低保底+浮动收益”的风险共担机制。这种机制的建立，打破了寿险行业长期以来“刚性收益承诺”的经营惯性，让寿险产品的收益与市场利率形成更灵活的联动，这也是低利率环境下负债端可持续发展的核心逻辑。
 
资产端的破局则需要“广度”与“精度”的双重考量。据《白皮书》梳理，美国寿险公司2023年将20年以上超长期债券的配置比例提升至39.6%，这一动作通过长久期资产匹配来对冲利率波动的影响；而日本寿险业在2014-2023年实现海外资产平均收益率3.51%，体现了资产配置的广度价值——通过全球资产布局弥补本土低利率带来的收益缺口。欧洲公司布局基础设施、私募股权等另类资产，美国则进一步运用国债期货、利率互换、国债期权等衍生品工具，以及基建ABS债券等结构化产品对冲利率风险、优化久期匹配，进一步印证了资产端转型的关键：既要拓展多元配置领域以提升收益韧性，也要善用金融工具实现精细化的久期管理，二者缺一不可。 

监管端的配套举措则为行业转型提供了必要的缓冲与约束。《白皮书》显示，德国监管机构设立“利率附加准备金（ZZR）”，在市场利率低于准备金折现率时要求保险公司增提准备金，这一制度将低利率风险前置，避免了风险的集中爆发；美国要求变额年金准备金使用超一万个随机情景建模，通过严苛的量化标准确保风险充分覆盖；中国台湾地区为IFRS17实施设置15年过渡政策，更是为行业消化存量风险预留了时间窗口。这些监管动作的背后，是“市场化约束+缓冲机制”的平衡思维——既通过市场化规则倒逼保险公司提升风险管理能力，又避免了政策急转弯引发的行业系统性风险，这也是监管层在利率周期中应有的调控智慧。
 
将目光拉回中国内地市场，寿险业在低利率压力下已然陆续启动转型探索，但行业分化的特征尤为明显。
 
监管层面，《保险资产负债管理监管暂行办法》构建起量化监管指标体系，将资产负债管理的要求从“软倡议”转为“硬约束”，推动行业向精细化管理迈进。《关于优化保险公司偿付能力监管标准的通知》从差异化调节最低资本要求、优化资本计量标准和优化风险因子。今年落地的“预定利率与市场利率挂钩机制”，让产品定价真正与市场利率联动，打破了过往定价与市场脱节的问题。
 
行业实践中，头部公司展现出更强的转型能力，将资产负债管理纳入公司治理核心，2025年上半年部分头部公司个险渠道分红险首年期交占比超50%，通过缩短负债久期、推广浮动收益产品降低成本刚性，资产端还聚焦超长期债券、基建资产布局，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应对策略。
 
但中小寿险公司的转型之路却步履维艰。资本金薄弱导致其负债成本居高不下。据《白皮书》调研，77%的中小公司2024年负债有效成本率处于3%-4%区间，而专业能力的不足又让其难以运用衍生品等工具优化资产配置，负债成本高企与投资机会有限的矛盾愈发突出。
 
这种“头部引领、中小跟随”的格局，反映出国内寿险业的资产负债管理转型仍处于初级阶段，尚未形成全行业系统化、规模化的变革态势。对于中小公司而言，如何依托自身资源禀赋找到差异化的资产负债管理路径，将成为其能否在利率周期中存活的关键；而对于整个行业，如何借鉴国际经验并结合本土市场特征，构建起适配低利率时代的资产负债管理体系，更是需要持续探索的核心课题。
 

破局之道：重塑资负多维管理体系，将资负管理置于企业管理核心位置

 
低利率环境下，中国寿险业的资产负债管理转型早已超越单一工具调整，走向全流程系统化体系搭建。这既是应对利差损、资本消耗的现实选择，也是行业从“规模导向”转向“价值导向”的必然要求，核心在于思维革新与全业务链条协同治理，而非简单复刻成熟市场模式。
 
从行业经营底层逻辑看，资产与负债端的双向适配是管理核心。寿险业负债成本刚性与资产收益波动的矛盾，根源在于两端决策脱节——过去产品研发忽视投资匹配能力，投资决策脱离负债久期约束，这种“两张皮”状态在低利率下被放大。因此，负债端需打破“高保证收益”惯性，转向“低保底+浮动收益”的风险共担模式，同时加大保障型产品布局；资产端则要在“多元配置”与“久期匹配”间找平衡，通过拓展投资边界、运用金融工具对冲风险，实现收益与安全兼顾。
 
《白皮书》正是围绕“资产端与负债端本位提升”展开体系化设计，为行业双向适配提供了思路指引。从实践来看，不同规模公司路径各异：中小寿险公司受资本金和专业能力限制，将分红险作为转型核心，九成受访公司将其列为优先产品，这是对白皮书“风险共担”逻辑的本土化落地；头部公司则有能力拓展海外、另类资产配置，运用利率互换等工具对冲风险，但也需警惕白皮书警示的“高收益陷阱”——部分公司为覆盖负债成本盲目配置高风险资产，反而加剧经营不确定性。
 
财务与资本效率的精细化管理，是低利率下资产负债管理的另一核心。新准则落地后，资产与负债评估更趋市场化，会计错配成为行业显性痛点。《白皮书》指出，传统险若未合理使用OCI选择权，分红险若未对对应资产采用公允价值计量，财务报表便无法真实反映风险敞口。在此背景下，寿险公司需优化会计政策，同时将偿付能力要求贯穿管理全流程，通过压力测试、随机情景建模等工具预判资本充足性，推动资本管控从“规模导向”转向“效率导向”。
 
全生命周期闭环管理，则指向行业内部管理机制的深层变革。长期以来，产品研发、投资决策等环节各自为战，资产负债管理委员会常沦为“议事机构”。而《白皮书》构建的“事前规划—事中追踪—事后评价”机制，正是破解这一困局的关键：将资负管理置于企业管理核心位置，产品研发前做投资可行性论证，投资决策前评估负债匹配要求，经营考核纳入资产负债匹配度指标，推动从“部门本位”转向“全局协同”。
 
“兵无常势，水无常形”。正如安顾中国首席执行官思勇明（Jürgen Schmitz）所说：“中国市场的破局之道既源于对本土需求的深刻洞察，也离不开对全球智慧的开放借鉴。”安顾希望通过《白皮书》对国际先进案例的梳理与剖析，为中国同业提供一份兼具前瞻性与实操性的参考，助力行业在不确定性中锚定方向，共同推动从规模导向到价值导向的转变，构建更具韧性的商业模式。
 
唯有将全球经验转化为贴合自身的具体实践，才能构建起适配低利率时代的资产负债管理体系，让行业在利率周期波动中实现稳健发展，践行“保险姓保”的行业初心。